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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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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

端午夜後,近月餘的時間裏,聖上未再駕臨幽蘭軒。明明端午宴那等情形,聖上似乎十分寵愛姜采女,可偏就從端午起,姜采女似就失寵了。

大多後宮妃嬪自是樂見此事,畢竟太後娘娘再喜愛姜采女,聖上不喜,太後也不能將人硬送到聖上龍榻上。

故盡管都不明其中因由,但眾人見姜采女失寵,以為聖上會將寵愛分給後宮中人,然而聖上卻是清心寡欲,淡待後宮如前。

茉枝、鄭吉等幽蘭軒侍從,從就未弄清姜采女與聖上之間的糾葛,自也對主子的處境無計可施,只是見姜采女此次被聖上冷待後未被禁足,遂都自我安慰,好歹是比從前境況好些。

而姜采女好像半點都不需要他們的安慰,姜采女似根本就不在乎聖上的寵愛,不在乎聖上來不來幽蘭軒,每天自在軒中看書,安靜度日,流水似的一日日似都沒甚區別,直到這日,忽對茉枝說,晚上想用面食。

姜采女在膳食上從來沒有過任何吩咐,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,茉枝自是連忙答應下來,轉令小廚房精心準備。

幽蘭軒從前沒有小廚房,姜采女用膳同普通宮人,是一個多月前聖上常來幽蘭軒時,周總管才撥了廚役過來設了小廚房,盡管如今聖上冷了姜采女,不再來幽蘭軒了,小廚房並未被撤,依然可用。

這日天色見晚、夜燈展輝時,茉枝將一碗筍皮雞絲面與另幾樣精細小菜一一擺上軒內食桌。

夜燈下,姜采女正站在書案後執筆寫著什麽,茉枝不認字,就走近前含著笑道:“主子,快用面吧,不然放涼了面坨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姜采女筆下不停,垂著眼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“我知道了,你去用晚飯吧。”

茉枝微一福身道“是”後就退了出去,迎面見管事鄭吉在廊下走了過來,並問她主子可用膳沒有。

“應正用呢。”茉枝回答了鄭管事的話後,見他沒有其他事要問或吩咐了,就微一屈膝後,退往宮人房裏用晚飯去了。

鄭吉因著師傅暗地裏的吩咐,日常悄悄留意姜采女的特別言行,盡管今日姜采女只是要了一碗面而已,但因這是姜采女之前從未有過的吩咐,似是有點特別,他還是稍加留心著,在夜色中走到姜采女所在室內窗下,借著窗扇微開的一點縫隙,悄看室內情形。

卻見室內的姜采女並未享用那碗熱騰騰的筍皮雞絲面,而是將面碗捧放在幾上香爐前,在香爐裏插了三支燃著的線香。

鄭吉不解地瞧了一會兒,正覺這情形有些像祭祀時,又見姜采女將火盆拖到幾下,將書案上一張寫滿文字的白紙拿起,放到火盆中點燃。

燃灼的火光映著姜采女素潔的眉眼,她神色無悲無喜,就靜靜地看著那張字紙一寸寸被火焰吞噬。

鄭吉想自己若向師傅稟報此事卻半點不知紙上所寫內容,必是要被責怪的,可姜采女是主子,他一奴仆不得傳喚總不能強行闖入室中去看那紙上內容。

眼見那張紙就要被全燒成灰了,鄭吉急中生智,側身避在窗畔,悄將窗扉開大了些。

夜風吹入室內,將零星的火星紙片吹卷了起來,有幾片就隨風飄出了窗外,被風卷入了濃重的夜色中。

鄭吉貓著身子鉆入夜色庭院裏,悄將那兩三片半指長的燒焦紙片撿著後,攥在手裏,就往紫宸宮方向去了。

戌正時分,皇帝尚未用晚膳,他人站在禦案後,望著案上鋪陳的多道繡衣司調查密文,疑慮如懸絲浮在心頭。

在暮春時姜煙雨刺殺他後,他就命繡衣司深查燕宮宮女姜煙雨與燕太子慕言的過去。

當時時間緊急,一時間並未深查出些什麽,只查出些姜煙雨在燕宮花房勞作的舊事,也算正常,可如今兩個多月過去,所查出的舊事卻依然沒有多出多少,即使以繡衣司之力可輕易查出朝中重臣的過去,卻對一燕宮小宮女的過去力不從心。

曾在燕宮花房勞作,僅此而已,也許一個平凡的燕宮宮女就該是這樣簡單,可姜煙雨並不平凡。

她敢為燕太子刺殺新朝天子,她的名字曾出現在燕太子妃的冊封詔書上,她的過去絕不會是如此簡單,她與燕太子的種種牽連應詳細地出現調查密文上,即使那會深深刺痛他的眼睛。

可是沒有,無論繡衣司如何深查,都查不出更多的事,就像是有一只手在過去特意抹消模糊了姜煙雨的過往。

而且,就是這般模糊簡單的過往,也都停在了三年前,好像從三年前的某一刻起,姜煙雨此人就人間蒸發,關於那三年裏她到底身在何處、接觸過何人,完全是一片空白。

皇帝神色沈凝地望著案上密報,心中思緒無聲攪纏時,殿內有腳步聲輕響,是周守恩躬身走近前來。

聽了周守恩的稟報,皇帝心中疑慮更深。今日並不是燕太子的死期?她在祭祀何人?她自己的親人嗎?

皇帝一邊思索著,一邊拿過那幾片燒焦的紙屑,想她大抵是為祭祀寫了一篇誄文。

紙屑邊緣都已焦黑,只能模糊辯出幾個字跡,一是“泣”字,一是“思”字,一是“手足”。

姜煙雨是孤女,並無手足。

皇帝望著那焦黃的“手足”二字,邊疑惑著,邊打開案上其中一本密報。

這本密報上記載著姜煙雨早已死去的雙親,可姜煙雨雙親的忌日都不是今日,她今日到底是在祭祀誰?“誰”可以讓她用“手足”相稱?

皇帝默然沈思許久,只覺心頭如有一團亂麻扯不清時,忽又有一心念如閃電劃過。

面食乃是慶賀生辰的食物,皇帝猛然擡頭看向周守恩,“慕言生辰是幾月幾日?”

周守恩怎知這個、答不上來,正要說“老奴這就去查”時,見聖上忽然又低頭看向案上十幾道密報,迅速從中找出一本,匆匆翻開。

聖上似在目光逡巡著尋找燕昭文太子慕言的生辰,而當終於尋著時,聖上身形定住,眸光幽深如海,像被一足以震驚世人的猜想狠狠砸在心上。

許久,聖上將那本密報放了下來,目光幽幽地直視前方,燈火落在其中似是夜色中海面的暗芒,“令繡衣司再去查一個人。”

周守恩“是”了一聲,再恭聲詢問:“陛下是想查誰?”

“燕……清河公主……”

聖上緩緩道出的一字字,令周守恩不由疑心自己耳朵出了問題,他未先遵命,忍不住先輕說了一句,“陛下……清河公主死在燕永昌十六年……”

“查她”,燈火暗芒在聖上眸中幽幽閃爍著,無限的震驚與茫然在聖上眸底凝結成堅定要探究到底的決心。

聖上似捕捉到了事情的關鍵,並對他的猜測有著直覺上的堅信,擰著眉心沈聲吩咐道,“查她到底是死是活。”

自端午那夜後,皇帝已有一個多月沒再去過幽蘭軒。

那一夜,他將畏黑到顫抖的她緊緊抱在懷中,在黑暗裏,他們似乎不是彼此憎恨到想殺死對方的仇人,而是人世間一對相依相偎的愛侶。

在黑暗中抱著她時候,他的心陷入了此生從未有過的絕望,比在清晏殿那夜她刺殺他更甚。

僅是恨也就罷了,可在黑暗裏將她抱在懷裏、在黑暗裏無需再掩飾時,他忽然發現他的心依然在渴求她的愛,渴求他與她真是人世間的一對愛侶。

明明他知道她對他的仇恨和殺心,也知道他與她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真情,卻還是在如此期盼著。

無盡的絕望壓過了他對她的報覆之心,為不去直面這種令人深感窒息的絕望,這些時日,他一直沒有再去幽蘭軒。

直到今夜,在他因她今日的舉動,心底浮現出一個似絕不可能又最有可能的猜測後,他再一次在夜色中走向了幽蘭軒。

在走往幽蘭軒的路上,皇帝心中絮絮亂亂想了許多後,集中在了燕昭文太子慕言其人身上。

在姜煙雨為燕太子刺殺他後,他心中對燕太子的憎恨達到了極點,而在那之前,他也厭憎燕太子此人,盡管世人皆誇讚燕太子寬厚仁義等,但皇帝眼裏,燕太子此人瘋瘋癲癲。

皇帝只與燕太子面對面相見過一次,在白瀾江畔。

那時燕太子率燕軍殘部向他投降,請他善待天下黎民蒼生,皇帝只認同如他父兄那般的亂世梟雄,對燕太子這文弱之人甚是輕視,想他已是敗軍亡國之徒,連自身都難茍全,卻還清高似無用文人。

皇帝以為燕太子在表演完寬厚仁義後,接下來會為他自己的性命向他求饒,可是白瀾江畔,燕太子在請他善待天下蒼生後,便許久未再言語。

江風吹得燕太子衣衫如羽,燕太子默然凝視他許久,突然說了一句,“啟朝陛下還未娶妻?”

皇帝萬想不到燕太子會說一句,一時怔然不解未語時,又聽燕太子淡聲問道:“陛下可信卦爻之術?”

燕帝沈迷卦爻之術是世人皆知的,皇帝想燕太子這是近墨者黑,也跟著燕帝神神叨叨的,就冷嗤道:“若是慕氏將沈迷卦爻的心力,分些在治理江山上,也許燕朝不會這麽快就亡在我蕭家手上。”

對他諷刺的言語,燕太子神色不惱,只是忽將話題又轉移到先前那一句,寒涼江風中聲音斷斷續續。

“陛下若將來有妻子,若她……是她……陛下要好好待她……她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,當似明珠好生捧在手裏,不能摔碎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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